"李队!真找着丝路号了!" 老赵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开,混着沙沙的电流声。
李建国攥着保温杯的手猛地收紧,杯壁白碱硌得掌心生疼。
这列11 年前消失在塔克拉玛干的火车,此刻竟完好无损地停在红崖沟 —— 那片连 GPS 都会失灵的 "死亡区"。
周教授盯着卫星图像连说三个"不可能",流动沙丘本该将一切碾成齑粉,可屏幕里的火车蓝漆鲜亮如新,铁轨甚至没有锈迹。
当液压剪咬开锁扣,旧书混着草木的怪味扑面而来,李建国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他想起弟弟最后那句"等我回来",猛地拉开门 —— 眼前场景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这列穿越时光的火车,究竟藏着怎样颠覆认知的秘密?
"李队!找着了!真找着了!"
对讲机里传来老赵的声音,沙沙啦啦的,像有沙子在里面摩擦。
但那股子兴奋劲儿压不住,听得出来,他在那边几乎是喊出来的。
老赵跟着李建国在沙漠里搜了八年,嗓子早就被风沙磨得像破锣,平时说话都带点哑,这会儿却亮得惊人。
李建国捏着对讲机,手劲儿没控制住,塑料壳子硌得手心生疼。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印出几道红痕。
"车号对过了?真是丝路号?"
他说话时嗓子发紧,得刻意往下压着气才能把字说清楚。
车座上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杯壁上结着层白碱—— 这是沙漠里的水,含着太多矿物质,喝起来发涩。
"对了三遍!K9876,错不了!就在塔克拉玛干里头,红崖沟那片沙窝子里!还有...... 李队,这火车不对劲,看着跟昨天刚停下似的,一点没坏。"
老赵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带着点怯意,"我跟小张用望远镜瞅了半天,车窗玻璃都光溜溜的,连层土都没沾。"
对讲机从手里滑下去,砸在越野车的脚垫上,"咚" 的一声闷响。
李建国盯着挡风玻璃外面,黄沙一阵一阵地卷过来,糊得玻璃上都是土。
雨刮器早就坏了,他伸手出去,用袖子擦了擦,指缝里立刻灌满了沙粒。
11 年前的事儿突然就撞进脑子里 —— 弟弟李建军背着个军绿色的背包,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建军刚满22,刚从铁路学校毕业,第一次跟车当实习乘务员,笑起来能看见两颗小虎牙。
"哥,我跟丝路号跑趟中亚,拉一批光伏板。回来给你带块和田玉,人家说那儿的籽料好,润得很。"
那天太阳挺毒,建军额头上全是汗,手里还攥着张票,边角都被汗浸湿了。
他穿的那件蓝色制服,领口的扣子没系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 恤。
李建国记得自己当时还骂他:"上班了就得有上班的样,扣子扣好。"
建军嘿嘿笑,手忙脚乱地系扣子,结果把第二颗扣眼扯裂了点。
三天后,丝路号没信儿了。
官方很快下了通报:塔克拉玛干刮特强沙尘暴,风速到了每秒32 米,铁轨被埋了,丝路号带着 217 个乘客、乘务员,全没在沙海里了。
搜救队找了三个月,只在红崖沟边上看着几节被黄沙埋了一半的车厢架子,最后定了性:全列没了,没人活下来。
李建国不信。
他手机里存着建军出发前两小时发的短信:"哥,这边天好得很,没风,铁轨晒得烫脚。"
好好的天,怎么可能突然就刮那么大的风,把整列火车都埋了?
他辞了火车站调度的活儿,把家里的钱全取出来,加入了民间搜救队,一找就是11 年。
这11 年,他在沙漠里跑坏了 5 辆越野车。
第一辆是二手的皮卡,在罗布泊边缘陷进盐壳地,底盘整个烂穿了。
夏天太阳毒,车盖子能煎鸡蛋,他后脖子上的皮晒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现在摸上去糙得像砂纸。
有次在库姆塔格沙漠,队友老马陷进流沙里,就露个脑袋在外面,喊着让人拉一把。
李建国扑过去拽他的胳膊,沙子却像活的一样往下沉,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马的头也没进沙里,连句完整的话都没留下。
也见过沙尘暴把帐篷撕成布条子,夜里躺在沙子上,听着风呜呜地叫,跟哭似的。
但每次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摸出钱包里那张建军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的乘务员制服,胸前别着"丝路号" 的徽章,笑得傻呵呵的。
现在老赵的声音还在对讲机里嗡嗡响,李建国却觉得周围一下子静了。
红崖沟,他第五年搜救时就标过,那地方是"死亡区"。
GPS 进去就瞎转,明明看着是平地,走过去却突然踩空,下面是几米深的沙坑。
罗盘针也不准,指着东却走到了西。
当地牧民说,那儿的沙子会吃人,进去的牲口就没出来过。
丝路号怎么会在那儿?还能一点没坏?
"全队集合,往红崖沟走。"
李建国捡起对讲机,说话时自己都觉出声音稳了不少,"让周教授带着地质仪马上过来。"
他推开车门,热浪"呼" 地一下涌进来,烫得脸生疼。
沙子灌进鞋里,隔着袜子都能感觉到颗粒在磨脚。
三小时后,临时指挥的帐篷搭在了红崖沟外头的戈壁上。
说是戈壁,其实就是些碎石头,硌得帐篷杆老是往下滑。
周教授是中科院沙漠研究所的,头发都白了,戴着副老花镜,镜片上沾着不少灰。
他手指头在卫星图像的电子屏上划来划去,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要把那屏幕看穿。
"不可能。"
他连着说了三遍,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子执拗,"塔克拉玛干的流动沙丘,一年能移 10 到 15 米。红崖沟那地方,风常年不小于 6 级,11 年下来,别说整列火车,就是钢筋混凝土的桥墩,也得被磨成粉末。"
他从包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屏幕上的图像看,"你看这车轮,轮毂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一点磨损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电子屏上的丝路号看得清清楚楚。
蓝白相间的车身停在两道沙丘中间,18 节车厢接得整整齐齐,跟用尺子量过似的。
车窗玻璃一块没碎,连车厢侧面印的"丝绸之路" 四个字都能看清,红色的字体鲜亮得像是刚喷上去的。
铁轨从沙丘底下伸出来,宽窄正好,道钉一颗没少,连铁轨接缝处的锈迹都没有。
"你们看这儿。"
周教授把图像放大,指着火车周围的沙子,"没有车辙,没有履带印,连风沙流过车身的印子都没有。就跟...... 就跟有人把它从铁轨上整个切下来,挪到这儿,轻轻放在沙子上一样。"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我搞沙漠研究四十年了,从没见过这种事。"
帐篷里的队员都没说话。
老赵抽着烟,烟卷快烧到手指头了才猛地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小陈翻着11 年前的失踪档案,纸页哗啦哗啦响,有几张边角都磨破了。
李建国盯着屏幕上的火车,想起建军说过,丝路号是那会儿最先进的货运客运混编列车,车厢用的是军工级的防锈钢材,说是能抗住零下四十度的低温。
可再结实,11 年的沙漠磨下来,也该烂得差不多了。
"不管怎么来的,得打开看看。"
李建国开口,嗓子有点干,"217 个人,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他想起昨天收到的信,是个叫张桂兰的老太太写的,说她丈夫是丝路号的列车长,走之前答应回来给她过六十大寿,现在她都七十一了,每年生日都蒸碗长寿面,放凉了再倒掉。
第二天一早,第一波搜救开始了。
队员们开着改装过的履带式救援车,带了三台沙土分离器,往红崖沟里头走。
刚进沟口,原本还算平静的沙漠突然起了风,黄沙被卷起来,在车头前堆成两米多高的墙,啥都看不见了。
车窗上的雨刮器疯狂地摆着,却啥用没有,玻璃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沙。
"李队,车陷了!"
对讲机里传来驾驶员的喊声,声音都变了调,"后轮被流沙咬住了!"
李建国拿望远镜看着,镜片上沾着沙粒,看得模模糊糊的。
救援车的后半截已经陷进沙子里,车身歪得厉害,左边的履带都快翘起来了。
周围的沙子还在往下沉,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往下拽。
他喊着让队员赶紧下来,等队员们连滚带爬跑出来,救援车已经陷到驾驶室了,就露个车顶在外头,黑色的天线还竖着。
没几分钟,一阵更大的风卷过来,沙浪"哗" 地一下就把车顶盖住了,连点影子都没了。
"上面打电话了。"
小陈拿着卫星电话跑过来,脸发白,嘴唇都在抖,"说这地方太危险,再投钱就是浪费,让咱们撤队。"
他把电话递过来,"领导想跟你说两句。"
李建国没接电话,转身往帐篷走。
帐篷角落里堆着这些年收到的信,大多是丝路号乘客的家属寄来的,用绳子捆着,整整三大捆。
他拿起最上面一封,是甘肃的王大爷写的,字歪歪扭扭,墨迹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像是写着写着笔尖没水了:"李队,我儿子王强在丝路号上,他是去新疆看对象的。我老婆子去年走了,走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强子可能就是迷路了,让我接着等。我今年 76 了,眼睛快瞎了,就想在闭眼之前,知道我儿子是死是活。"
还有一封是个叫林晓的姑娘写的,信纸是粉色的,边角卷了毛,上面画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李叔叔,我爸妈在丝路号上,他们说带我去中亚看薰衣草。我现在 17 了,每次看到同学跟爸妈逛街,就躲在被子里哭。我不信他们死了,他们说过会给我带薰衣草种子的。"
林晓还寄了张照片,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火车站台,旁边是一对年轻夫妇,笑得很开心。
李建国把信折起来,塞怀里。
"撤队?" 他哼了一声,声音不高,却让旁边的小陈愣了一下,"217 个人,不是数儿。"
他走到帐篷外,太阳把沙子晒得滚烫,光脚站一会儿就能烫出水泡。远处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摸出手机,翻到一个快忘了的号码。那是他大学同学,叫陈卫东,现在在一家做沙漠工程设备的公司当老板。电话接通了,响了七八声才有人接,对方"喂" 了一声,带着点不耐烦。
"卫东,是我,李建国。"
那边静了几秒,才传来声音:"建国?你还在沙漠里?"
"嗯。" 李建国应了一声,"我要三辆最结实的沙漠越野车,带防陷履带,能跑 800 公里以上。"
对方又静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声有点干:"建国,你疯了?红崖沟那地方,我公司的设备去了也是白扔。前年有个石油队进去探矿,三辆车没出来,连个信号都没发回来。而且那三辆车,成本得小一千万,我......"
"我求你。" 李建国的声音突然哑了,他蹲下来,手插进滚烫的沙子里,能感觉到沙子慢慢从指缝漏下去,"那火车上有我弟弟。我妈这些年,天天把他的房间打扫一遍,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等他回来。她上个月中风了,躺床上不能说话,就指着建军的照片流泪。昨天护工说,她把照片揣怀里了,睡觉都攥着。"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久到李建国以为没信号了。风刮过帐篷的帆布,发出"哗啦哗啦" 的响声。然后传来一声叹气,挺长的:"车我给你调过来,油加满,设备配齐。但你记着,红崖沟的沙子,不认人。"
三天后,三辆涂着沙漠迷彩的越野车停在了指挥帐篷外头。车身上还带着泥点子,一看就是刚从长途运输车上卸下来的。
李建国绕着车转了两圈,伸手拍了拍车门,钢板厚得很,声音闷沉沉的。
他亲自开第一辆,老赵和小陈各开一辆,车斗里装着液压剪、生命探测仪,还有够一周吃的水和干粮—— 压缩饼干和罐头,罐头都是肉的,怕蔬菜的放不住。
进红崖沟的路比想的难走。沙丘跟活的一样,前一秒还是平的坡,下一秒就塌了,露出底下的碎石子,硌得车轮"哐当哐当" 响。
有次车轮碾到块尖石头,轮胎"噗" 地一下就爆了,小陈骂了句脏话,顶着太阳换备胎,汗顺着脸往下淌,滴在沙子上,瞬间就没了。
GPS 彻底没用了,屏幕上就一个红点在那儿瞎跳,只能看太阳和星星辨方向。
走了整整18 个小时,水快喝完的时候,老赵突然喊了一声:"看!那是啥!"
李建国踩了刹车,惯性让他往前倾了一下,额头差点撞在方向盘上。
他抬头一看,两道大沙丘中间,蓝白色的车身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丝路号就停在那儿,跟从来没动过一样。车身上的蓝色油漆看着特别新,连点划痕都没有。
他们把车停在离火车50 米的地方,推开车门,滚烫的沙子立马灌进鞋里。
李建国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下的沙子烫得厉害,像是踩在火上。心跳得厉害,咚咚地撞着胸口,他得拿手按着才能稍微好点。
火车确实没坏,车身的蓝色油漆没怎么掉色,车窗玻璃干净得能照见人影,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头发乱糟糟的,脸又黑又瘦。
他绕到第一节车厢,看见车门旁边的金属牌上刻着:"制造日期:2013 年 6 月,定员:128 人"。字迹清晰得很,连刻痕里都没进沙子。11 年了,这牌子居然一点没锈,摸上去冰凉冰凉的,跟刚出厂似的。
"李队,你看这儿。" 老赵指着车厢底下,他的声音有点抖,"没积沙。"
李建国蹲下去,膝盖硌在沙子上,疼得他皱了皱眉。果然,车厢和沙子接触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一丝沙粒都没有,就像飘在沙面上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车身,冰凉坚硬,手指头划过的地方,还能看见金属的亮印子。
他又往车底下看,黑糊糊的,啥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股凉气往上冒,跟周围的热空气混在一块儿,有点怪。
"准备开门。" 他站起来,说话时声音有点抖。腿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老赵赶紧扶了他一把。
小陈把液压剪拖过来,铁家伙沉得很,他费了好大劲才卡在车门的锁扣上。
液压装置启动,"嗡" 的一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金属摩擦的尖啸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开,听得人头皮发麻。风不知道啥时候停了,周围静得很,就听见液压剪 "咯吱咯吱" 地咬着锁扣。
"加把劲!" 老赵喊了一声,往前凑了凑。
小陈把操纵杆往下压,液压剪的钳口慢慢收紧。锁扣是合金的,硬得很,磨了半天也没动静。太阳在头顶烤着,三个人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沙子上,很快就干了。
"咔哒。"
突然一声脆响,锁开了。
一股怪味儿飘了出来,不是沙漠里的土腥气,也不是想的那样发臭,有点像旧书的味儿,还带着点淡淡的草木香,说不清是啥。
李建国吸了吸鼻子,这味儿挺熟悉,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建军以前攒了不少旧书,书堆里就有这味儿。
李建国往前一步,握住车门把手。金属的凉气顺着手指头传到心里,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11 年前建军上车前,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哥,等我回来给你带玉。" 那时候建军的手汗津津的,掌心还有层薄茧,是练扳道岔练出来的。
他使劲一拉,车门慢慢打开了,"吱呀" 一声,在安静的沙漠里显得格外清楚。
车厢里的样子,随着门缝一点点变大,慢慢露了出来——
先是看见靠窗的座椅,蓝色的布料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有。
然后是小桌板,放着个玻璃杯,里面好像还有半杯水。
接着是前排的椅背,插着本杂志,封面上的日期清清楚楚——2013 年 7 月 15 日,就是丝路号失联的那天。
李建国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脸白得像纸,手里的手电筒"哐当" 掉在沙子上,光柱在沙粒里乱晃。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啥也说不出来,嗓子里像堵着块沙子。
老赵和小陈凑过来,看清的那一刻,俩人一起倒吸了口凉气,"嘶" 的一声,跟被蛇咬了似的。
小陈往后退了两步,脚底下拌了一下,差点坐在地上。
老赵的烟卷掉在地上,他都没察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厢里。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他们看到的一幕……
李建国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眼睛像被钉在车厢里似的,挪不开。
车门缝开到能容一个人进去时,更多的景象涌了出来。
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手里捏着支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纸页上已经写了半行字,墨迹还透着新鲜的黑。
她的头发别着个珍珠发卡,有一缕垂在脸颊边,像是刚被风吹动过。
过道上站着个穿夹克的男人,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看样子正准备往座位走。
他的手腕上戴着块电子表,屏幕是亮着的,显示着2013 年 7 月 15 日下午 2 点 17 分,秒针正好指在 32 秒的位置,一动不动。
最前面的小桌板上,放着个打开的餐盒,里面有半个没吃完的三明治,面包边缘还带着点黄油的光泽,生菜叶看着脆生生的,不像放了11 年的样子。
旁边的玻璃杯里,水确实是半满的,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连杯壁上都没沾水汽。
“这…… 这是咋回事?” 老赵的声音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伸手想去碰车门框,刚伸出一半又猛地缩回来,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像是摸到了啥烫人的东西。
小陈掏出相机想拍照,镜头刚对上车厢,相机突然“滋啦” 响了一声,屏幕黑了。
他按了好几下开机键,相机毫无反应,跟没电了似的,可早上出发时他明明充满了电。
李建国往前挪了半步,脚刚踏进车门缝,一股凉气顺着裤腿往上爬,跟沙漠里的热风完全不一样,带着点潮湿的土腥味,像是刚下过雨的树林子。
他的目光在车厢里扫来扫去,心脏“咚咚” 地撞着肋骨,每一下都带着疼。
他在找建军。
车厢里总共坐着二十多个人,大多是乘客,也有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乘务员,背对着门口站在过道中间,像是在检查行李架。
李建国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老人,有小孩,有打瞌睡的,有低头看书的,每个人的动作都停在某个瞬间,连眼皮眨到一半的都有。
“建军……”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荡开,却没一点回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靠窗的第三排,有个穿制服的年轻乘务员侧坐着,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李建国的目光刚落到他身上,腿就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那是建军。
他穿着那件蓝色的制服,领口第二颗扣子果然裂了道缝,跟11 年前最后见他时一模一样。
他的头发被剪得短短的,额头上有颗小小的痣,李建国小时候总爱捏着那颗痣叫他“小黑豆”。
他手里的钢笔停在纸页上方,笔尖离纸面还有半厘米,本子上写着“乘客名单核对完毕”,最后那个 “毕” 字的竖弯钩刚拉到一半。
李建国的腿肚子直打颤,他扶着车门框才没栽倒。
他想往前走,脚却重得像灌了铅,每挪一步都要费全身的劲。
离建军还有两步远时,他看清了建军的脸—— 皮肤带着正常的血色,嘴唇是淡粉色的,睫毛很长,甚至能看清上面沾着的一点细小灰尘。
他伸出手,指尖离建军的肩膀还有几厘米时,突然停住了。
他怕,怕这一碰,眼前的一切就碎了,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李队,你看这个。” 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举着个从地上捡的东西,手不停地抖。
是个红色的塑料风车,叶片停在转动的半途中,上面还沾着点草屑。
李建国认得,这是建军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后来丢了,建军哭了好几天。
他上车前,李建国在他的背包侧袋里塞了个一模一样的,说“带着,想家了就看看”。
风车怎么会掉在这儿?
老赵蹲在过道上,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三明治,又赶紧缩回来。
“是软的,” 他声音发哑,“跟刚做的一样。”
周教授不知啥时候也进了车厢,他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检测仪,对着空气按了下按钮。
仪器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最后停在“0.01”,他又把检测仪凑近建军的胳膊,数字还是没变化。
“没有辐射,没有毒素,” 他喃喃自语,“温度 18 度,湿度 60%,跟沙漠里的环境完全不一样。” 他又摸了摸车窗玻璃,“外面 48 度,里面 18 度,这玻璃隔热层再厉害也做不到。”
车厢里的挂钟停在2 点 17 分,跟那个男人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分秒不差。
周教授掏出自己的怀表,上面显示的是下午4 点 03 分,秒针在正常走动。
他把怀表放在建军面前的小桌板上,怀表的秒针突然就停了,跟车厢里的挂钟一样,一动不动。
“邪门了……” 老赵咽了口唾沫,“这地方的时间,是不是停了?”
李建国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建军脚边的地上。
那儿有个小小的笔记本,封皮是蓝色的,边角有点磨损。
他弯腰捡起来,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建军歪歪扭扭的字:“2013 年 7 月 15 日,天气晴,丝路号出发第 3 天,一切正常。今天帮 3 号车厢的老奶奶提行李,她给了我块糖,真甜。”
往后翻,都是些琐碎的记录,今天帮谁找了丢失的钱包,明天要检查哪节车厢的设备,直到最后一页,写着“下午 2 点 15 分,遇到强气流?车厢有点晃,先去检查乘客情况”,后面画了个没写完的句号。
李建国的手指抚过那些字,纸页是光滑的,墨迹也没褪色,不像是放了11 年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建军上车前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哥,这边天好得很,没风,铁轨晒得烫脚。”
哪来的强气流?
“李队,你看外面!” 小陈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都变调了。
李建国抬头往窗外看,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刚才还亮堂堂的沙漠,不知啥时候暗了下来,像是被一块大黑布罩住了。
车窗外的沙丘在慢慢变化形状,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是在流动。
更吓人的是,沙丘上隐约有影子在动,不是人的影子,倒像是很多细长的东西在爬,密密麻麻的。
“赶紧出去!” 老赵反应快,一把拽住李建国的胳膊就往外拉。
李建国被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
他想捡,老赵却死死拽着他:“别捡了!快撤!”
周教授也被小陈拉着往外跑,他的老花镜掉了,镜片摔在地上裂了道缝。
几个人刚跑出车厢,车门“吱呀” 一声自己关上了,“咔哒” 一声,锁上了。
外面的天更暗了,风突然刮了起来,呜呜地叫,跟11 年前搜救队描述的沙尘暴声音一模一样。
沙子打在脸上生疼,李建国回头看了眼火车,蓝白色的车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车窗里的人影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快走!” 老赵推着李建国往越野车的方向跑,沙子灌得满嘴都是,说话都含糊不清。
他们刚钻进越野车,身后就传来“轰隆” 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塌了。
李建国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红崖沟的位置扬起漫天黄沙,那列火车彻底被埋在了下面,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还在刮,沙子打在车身上“噼里啪啦” 响。
小陈抱着头蹲在座位底下,一个劲地念叨“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老赵瘫在驾驶座上,手还在抖,烟盒掉在地上,烟卷滚了一地。
李建国靠在椅背上,胸口闷得厉害,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
他刚才明明摸到了建军的制服料子,是那种粗粗的棉布,带着点浆洗过的硬挺,跟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他甚至能闻到建军身上的味道,是他常用的那块肥皂味,淡淡的,有点像薄荷。
“都记下来了吗?” 李建国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老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记…… 记下来了,照片虽然没拍清,但我脑子里都记着呢。每个人的样子,车厢里的东西……”
“周教授,” 李建国看向坐在副驾的老人,“这到底是咋回事?”
周教授叹了口气,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沙子。
“我不知道,” 他实事求是地说,“可能是某种时间异常,也可能是…… 别的什么。但我敢肯定,那列火车,还有里面的人,被困在 2013 年 7 月 15 日下午 2 点 17 分了。”
“那他们…… 是活着还是死了?” 小陈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没人回答。
活着?可11 年了,不吃不喝怎么活?
死了?可他们的样子,皮肤的温度,甚至三明治的软硬度,都跟活人没两样。
车窗外的风慢慢小了,天也亮了起来,像是刚才那场诡异的黑暗从没发生过。
红崖沟的位置又恢复了原样,两道沙丘安安静静地卧在那儿,只是中间的火车没了,连铁轨的影子都看不见,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李建国从怀里掏出那张建军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傻呵呵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沙子,手指在照片边缘磨了又磨。
“回去吧。” 他说。
越野车发动起来,往指挥帐篷的方向开。
车轮碾过沙子,留下两道车辙,很快又被风吹来的沙子盖住,啥也看不出来了。
路上,李建国给陈卫东打了个电话,说设备不用还了,钱他会想办法还上。
陈卫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说“钱不用还了,人没事就好”。
回到帐篷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把沙漠染成了金红色。
李建国坐在帐篷门口,看着远处的沙丘,手里捏着那张捡来的笔记本纸页—— 刚才慌乱中,他还是捡了一页揣在兜里。
纸上是建军写的:“今天看到一只沙漠狐,很可爱,希望它能找到水喝。”
李建国掏出打火机,想把纸页点燃,犹豫了半天,又塞回了兜里。
他站起身,往通讯车走去。
他得给那些家属回个信,虽然他说不出真相,但他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活在11 年前的那个下午,永远不会变老,永远不会离开。
通讯车的天线在夕阳下闪着光,李建国拿起电话,第一个拨给了医院的护工。
“张护工,” 他声音很轻,“麻烦你帮我妈把建军的房间再打扫一遍,被子叠整齐点…… 对,就像他明天就会回来那样。”
挂了电话,他望着远处的红崖沟方向,心里清楚,有些谜团,可能永远解不开。
但他不后悔,至少他知道了,他的弟弟,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回家。
而那列消失在沙漠里的火车,连同那些凝固在时光里的人,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却又无比真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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